来了梁家大宅那么多次，楚云是第一次进梁老先生的房间，她也不是没有想象过，于她而言始终活在传闻里的梁老先生是什么样子，她觉得梁老先生应该有一张看起来不怒自威的面相和一颗柔软热烈的内心，在梁家妥帖的照顾下，也和干爹一样宛若睡着般安详，可当她进门的时候，还是意外了。

梁老先生一点也不像干爹，除了安静的睡着之外都神采奕奕，而是宛如一株行将就木的枯树，静静的躺在床上，连花白了的头发都透露着枯槁。

床头放着仪器，“滴滴”的响着，他戴着氧气面罩，被褥下还插着不知道什么的管子，仿佛这间房不是家里的卧室，而是医院的ICU，病人随时都会陷入危险，她在床前停下脚步，讷讷的看着苍老的梁老先生。

“过去我总觉得，植物人躺下之后，时间就会暂停，他们躺在床上，与世隔绝，容颜也不会变老，直到我爸生病，越来越苍老我才知道……原来时间，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暂停的。”

梁兴尧一边如平时般给梁老先生掖了掖空调被的被角，一边轻声笑着对楚云说，又把手伸进被褥下握了握，看向爸爸的目光尽是思念与不舍，楚云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接他这个话，她其实很想问，梁老先生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为什么梁家人不把他送进医院。

可这样的话又太直白，她也不合适说，便也没开口。

“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不让爸爸住在医院，是吗？”

梁兴尧笑着回头看她，她笑了笑没说话，梁兴尧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我们要出院回家，医生是全力制止的，他们觉得爸爸年纪大了，护理难度太大，要是临时出什么情况就会措手不及……但我和姐姐还是一致决定要把爸爸接回家，因为爸爸不喜欢医院。”

“可是……我觉得医生说的……很有道理啊。”

楚云婉转的答，梁兴尧点头，“我们也知道，而且，我们那会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爸爸要离开，就在家里离开吧。”

释然的话犹如钝钝的刀，沉闷的割破了楚云的心，她回想起那时干爹躺在ICU里她和干妈的伤心欲绝，完全能理解他们姐弟俩那时的绝望，她没搭他的话，只是伸手心疼的搭上了他的肩。

“好在，爸爸似乎也放心不下我们，也一直陪着我们。”

梁兴尧笑着答，握了握被褥下爸爸苍老的手，没再开口，可心里却一遍又一遍的，向爸爸介绍着楚云。

也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现在的他有多开心，有多幸福，未来，有多可期。

陪着梁兴尧默默的坐了一会儿，梁兴尧带着楚云来到房间的露台，露台上有一张小桌子和两个椅子，楚云一看就笑了，二人在椅子上落了座，她轻轻扶着把手，“这两个椅子，是你和沐晴姐常坐的吧？”

梁兴尧颇感意外，“我以为你会以为是我妈妈和许妈坐的。”

“没有……我总觉得，你和沐晴姐，应该会常常到这里来。”

梁兴尧点头，拉起她的手放在手里把玩，“过去这个露台是种花草的，除了边上那一圈，这里也都是，我爸不看书的时候就爱摆弄摆弄花草……大概老年人都喜欢这种安静的娱乐。”

楚云想了想，摇头，“不是安静，是生机勃勃。”

“嗯？”

她歪着头想了想，“其实科技发展到今天，人类的试错成本已经很低了，日新月异的科技让我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好似都能有补救的办法，唯独……光阴不行。”

她也拉起了他的手，细细的摩挲着，“人的记忆其实很奇怪，在没有安吉之前，除了几个深刻的记忆片段，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了，零星的记忆让我觉得我好似生来就是个成年人，生命的进程单一而枯燥，可有了安吉之后，我忽然就记起很多孩童时的事，不是具体的事件，而是……孩童时的自己，对这个世界抱有的，纯粹而热忱的希望。”

梁兴尧赞赏的挑眉，“纯粹而热忱……多好的词。”

“走过大半生，生命行至终点之前，再没有比新生命的生机勃勃……更让人眷恋的了，我每一次在深夜里反思，生下安吉究竟是错是对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个，悔意就会减轻许多，这大概……就是新生命给予我们最大的馈赠吧。”

楚云笑着说，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梁兴尧却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会为这样的问题反思与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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