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斩

作品:浮光三千里|作者:南有檵木|分类:古言|更新:2023-06-22 08:47:15|字数:9890字

江孤狼吞虎咽地连喝三碗山药瘦肉粥,将胥姜与林红锄看得眼发直。

林红锄偷偷道:“这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啊。”

“我听见了。”

耳朵还挺灵,林红锄立马捂嘴。

江孤将最后一口粥刨进嘴里,才觉得腹中舒坦了,可一直起身子,又觉着撑得慌,赶紧扶住肚皮。胥姜总觉着有些幻灭,仿佛已经能透过他这副俊美无比的皮囊,看到他五六十岁后,大腹便便的模样。

如果他寿数能长的话。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药童将药端来了。

江孤眉头一皱,正想拒绝,却听见胥姜道:“给你看诊总共花了一两银子,若不喝就把银子给我。”

他自己的银子爱怎么抛洒就怎么抛洒,她的可不行。

“没说不喝。”江孤将药一气喝完,只觉得又苦又辣,差点没忍住呕出来。

那药童见他喝了,又将剩下的药和陈大夫开的药方给他,叮嘱道:“每日煎一副,早晚喝,忌酒,忌寒,多休养。”

随后便辞了几人,回千金堂了。

江孤拿起那药方看了一眼,发觉那手字竟然不错,倒不知这永和坊卧虎藏龙,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写一手好字。

胥姜瞧他盯着药方倒来倒去的看,便道:“替你诊治的是千金堂的陈大夫。”

江孤点头,“千金堂倒是知道。”

胥姜继续道:“他全名陈清翰,元和十三年进士,榜上第四名。”

江孤满脸惊诧地看向她。

“江公子想必也清楚元和十三年发生之事。陈大夫因不满林噙年被黜落,自除功名,后改投医道,开了这间千金堂。”

“难怪写这么一手好字。”

“公子可知那当年进士及第的一甲状元林噙年如今又在何处?是何处境?”

“听闻当了夫子。”

提到林噙年,林红锄的神情也沉寂下来。

胥姜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对江孤问:“公子以为二者境遇如何?”

江孤嗤笑,“本该高居庙堂者,如今却流落市井,还能如何?”

胥姜又问:“那与公子相比呢?”

江孤一顿,沉默片刻后道:“江某岂可与二位高贤相提并论。”

胥姜顺着他的话点头,“公子高才,却没有德行,的确不该与二位先生相提并论,是我失言。”

江孤顿时将那药方攥得死紧。

胥姜知道自己说了诛心之言,见他此番模样,却心头庆幸。

不怕诛心,就怕无心可诛,遂继续硬起心肠狠道: “恕我直言,陈大夫与林夫子青云路断是世道不公,而江家沦落至此却是因果报应。”

江孤浑身漫不经心霎时凝结成冰刺,他盯着胥姜,冷冷道:“你救我,难道就是为了说这番话来侮辱我?”

“侮辱?”胥姜轻笑,“若说实话叫侮辱,那公子所做失德失行之举又叫什么?”

江孤被她的笑容刺痛,“与尔何干?”

胥姜反唇相讥,“自然与我无干,我只不过是当着江公子的面嚼舌根罢了。怎么?江公子这些年听人嚼舌根还没听惯么?”

林红锄听这话都刺得慌,更莫说江孤。

他愤然起身,却因起猛了,加之方才食得又多,一下子扯到肠筋,又捂着肚子坐下了,一时又是痛又是气,脸色也是青了又白。

胥姜赶紧收势,以免将人激出个好歹。

她关心道:“你没事吧?”

江孤此时觉得她这张脸伪善可恨,便咬牙切齿道:“少假惺惺。”

看来没事。

胥姜松了口气,眯眼笑道:“还真以为公子自逐自弃了,眼下这般意盛气盛,想来也并非毫不在意。”

江孤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在对自己行激将之法,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红锄,去将上次剩下的山楂果儿拿来,给江公子消消食。”

“哦。”

林红锄有些不情愿,那山楂果没几个了,本想留着自己吃呢,却还是依言将那山楂果装盘拿给了江孤。

江孤盯着面前的山楂果,又看了眼笑眯眯地胥姜,心头羞愤。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可他还是没忍住,拈了一个送进嘴里。

胥姜见他气消了些,又问:“江公子可读史?”

江孤怕她话里话外又设陷阱,瞧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要说史家第一人,当属太史公。其自小立志撰史,‘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可草创未就,便因受牵连,而飞遭横祸,被施予腐刑。”

江孤已平怒气,听她娓娓道来。

“若是常人,遭受此番身心重创,早已一蹶不振。可太史公却忍辱负重,耗费心血,历时十四载春秋,着成《太史记》,成为史家之绝唱。更在太史公自序中提出‘发愤着书’一说,借先贤以表丹心。”

胥姜见江孤面上浮起一丝愧色,便继续说道:“前有贤者化满腹怨愤为星辰,后有义者融不甘不忿为薪火,而公子身负高才,却放任自流,可觉惭愧?”

此一问,问得江孤口苦心苦,连嘴里那山楂果儿都苦得难以下咽,许久才缓缓道:“科举之路已绝,从戎之道已断,如今连一本集子在这京城都出不了,我还能有何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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