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那人始终未有摘下斗篷，背光站着，面对着慕容天涯，音色低沉而沙哑，“秦久是个好官，平时待人宽厚而温和，清廉至极，否则也不会被先帝委任为赈灾钦差，巡查临云、南屏两府。”

“这点，本王没怀疑过。先帝后来病重昏聩，但也不可能识人不明至此。”慕容天涯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清茶，“坐下慢慢说吧！”

那人坐定，继续说，“后来秦久死在了临云府，消息传到皇宫，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朝廷有心要查，早已过了最佳时期。先帝的意思是，先把尸体带回来，毕竟那时乱民纷扰，恐愈演愈烈，须安定民心。”

“谁知在回来的路上，走的是水路，秦氏一家老小全部淹死，当时恰值洪涝，所以大部分的尸身都没有找回，多数都是衣冠冢。”

慕容天涯皱眉，“如此，怎么能断定秦家死光了？”

“至少在这数年时间里，都没有秦家人的消息，但凡有一点，都不至于说他们死光了！”男人轻叹，“秦久赈灾，最后尸骨无存，当时临云府还有传闻，说是秦久私吞赈灾银两，以至引起乱民之祸。”

“哼，死人不作数，便都扣在死人头上，真是好法子！”慕容天涯冷笑，“本王多嘴问一句，四指半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秦久幼时因为救人，断了一指，是以后来百姓茶余饭后，笑称其为半指大人。”男人叹息，“四指半，约莫意指秦久。”

慕容天涯揉着眉心，“果然是阴魂不散，难怪周深吓成这样！冤魂回来了，当年造下的孽也该有报应了。当年的事儿，参与的人都死光了吧？”

“知根知底的，死了个干净，唯一剩下的便是周深。”男人起身，重新拢了斗篷，“我所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经说了，当年临云府形势复杂，先帝一心要平息祸乱，奈何力有不逮。”

慕容天涯起身，“后来，临云府那些人各奔前程，师爷摇身一变成了米粮店的掌柜，仵作成了侍郎，府尹成了尚书，天底下还有这么讽刺的事吗？若本王是秦家的人，但凡还有一口气，都不会罢休！”

“隔了那么多年，为何现在才冒出来？”男人摇头，“兴许不只是单纯的为了当年之仇。”

“本王自然想过这一层，但是能利用秦久的特征来打噱头，说明他对当年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慕容天涯眉心微凝，“再者，所杀之人皆是与当年之事有关，当中免不得有所纠葛！”

男人几欲离开，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对着慕容天涯，“临云府的事情，先帝不让任何人插手，你最好不要插手。那些人似乎不是冲着你来的，你真的没必要……”

“原因呢？”慕容天涯问。

“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会停手吗？”男人摇头，音色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不会！所以无需原因。”

慕容天涯没有挽留，只是他忽然提了这么一句，让她多了几分猜测。

“主上！”红妆行礼。

回过神来，慕容天涯深吸一口气，“走了？”

红妆颔首，“是！主上似乎察觉了什么？”

“想起了宫里曾经出现过的流言蜚语，早很多年前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却想想，似乎有了几分道理。不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感悟！”慕容天涯眉心微蹙，“我想明儿去一趟千佛殿。”

红妆愕然心惊，“主上？”

宫里的千佛殿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空置下来了，也是因着慕容天涯之故，其实就在省经阁旁边不远，但是……那地方虽无禁令，却没人敢提起。

慕容天涯摆摆手，仿佛是累极了，红妆只能静静的退下。

出了门，红妆若有所思的盯着掠影，“主上似乎察觉了什么。”

掠影骇然，“怎么回事？”

“主上说，明儿去一趟千佛殿！”红妆音色沉沉。

只这千佛殿三个字，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难道跟先帝有关？”掠影不解。

红妆摇头，二人默默无语，终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千佛殿啊千佛殿，那是宫里最不像禁地的禁地，站在望阙台上，唯一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千佛殿的后院，那里种着遍地海棠，可从未盛开过，每年死了一茬又一茬，怎么都种不活。即便如此，先帝还是下令，一茬接一茬的种。

世人皆以为，先帝是钟爱海棠宫的棠妃娘娘。

可慕容天涯知道，那绝对不是宠爱，若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不会让这个女人孤零零的从天黑等到天亮，更不会让她在死后才得了棠贵妃的封号。

是的，别看慕容天涯从小得先帝宠爱，她母亲在生她之前，已入宫数年不曾蒙宠，始终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后承宠得怀龙嗣，才被封为婕妤、嫔，一直到生下她之后，才被封为妃。

死了，才是贵妃！

宠爱？

在慕容天涯看来，父皇提起她母亲的时候，眼睛里压根没有光亮，那不是宠爱，连宠都算不上，何来的爱？反而在提起千佛殿后面的海棠花时，父皇眼睛里多了几分复杂，免不得会叹息两声。

花，比人重要。

父皇不宠母妃，但是对她却是竭尽全力，偶有时候他会静静的看着她发呆，偶尔还能看到父皇眼睛里从光亮变成狠戾的过程。

她以前觉得，那可能是父皇恨铁不成钢。

如今想想，恐怕另有别情！

揉着眉心，慕容天涯头疼欲裂。

“吱呀”一声门开，魏无延压着脚步声走来，瞧着她半倚软榻，神情倦怠，不由的心都软了，弯腰俯下身子，将早已搓揉得发热的指尖，轻轻摁在她的太阳穴上，“何必为难自己？”

“伤好了？”她眼角微挑，那双迷人的凤眸中，凝了少许异色，微光里灼灼而艳烈。葱白的指尖，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独属于她的凉意，逐渐渗他肌理之中，“东启国的使团快到了，你不担心吗？”

魏无延眉眼温和的望着她素白如玉的手，声音略显暗哑，“我是——魏无延！”

她看着他，勾唇笑得邪凉。

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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