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徐通扬长舒一口大气，李老狗身子一翻，头下脚上，啪啪啪啪四个脆响，四颗脑袋全都碎裂，沉入水底，不再上浮。

整个水牢里，除了无边的腥臭，又增添了几分血腥，显得格外诡异。李狗愣了一会儿，严阵以待，似乎预备迎接十万恶鬼前来索命。

等了一阵，一个恶鬼也不见，李狗子开始兴奋起来，桀桀怪笑，鬼魅一般跳了起来，在水面上跳来跳去，有时候，两只脚蜻蜓点水一般，几乎都没有挨着水面。只见他两手乱挥，晃脑袋、扭肩膀、甩屁股，呵呵有声，极尽丑恶狰狞。

这让刚刚恢复了一丝求生意念的徐通扬不忍直视，只好扭头闭眼，欣赏不起。

足有一顿饭功夫，李狗子还在出乖露丑，还故意跳到徐通扬面前，狂呼大叫。

徐通扬投降了：“你……你……你狗……狗……行行好，把我一拳打死，谢……谢了！”

他不知道李老狗是个绰号，以为这断子绝孙的玩意儿，就叫李老狗。

从放弃血海深仇、决然求死而不得，到漫天漆黑中产生一丝求生意念，再到开口求死，徐通扬这个轮回快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理由何在，总之：不活了，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死了干净。

平生的豪气和任性，今生的奢望和渴望，统统不要了……

更加匪夷所思的戏码，闪亮登场：李狗子在徐通扬面前跪了下来，五体投地——水面，并不下沉，嘴里大叫：

“太虚辽阔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徐通扬知道，前一句是东晋孙绰的《游天台山赋》，后一句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这位不出面的提醒者，看来用心良苦。

从这里也可以知道，这个快要死了、一心求死的年轻人，绝对被什么人、力量体系、利益集团，给盯上了。

徐通扬不这么看：这都哪跟哪呀？挨得上挨不上？

念就念得了，还给老子跪着，里面几个意思？

跪就跪着得了，怎么还不沉下去，李老狗什么时候学会了水上漂？

有这种功夫，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成问题，干嘛还当个破狱卒，听人吆喝？

唉，我要有这本事，说不定，早就去报仇雪恨了！

徐通扬也就这么一想，顺便看了一眼李老狗。

看坏了，李老狗慢慢沉了下去，牢水几乎埋住了他的头顶。

徐通扬看见，这李狗的狗头是朝前沉了下去，一会儿，又露出头顶，三沉三露之后，李老狗站了起来：“公子爷，我来救您！”

徐通扬：“你刚才是磕了三个头？”

李老狗：“小人算什么东西，小人的祖宗三百代算什么东西？敢不给公子爷磕响头？只是，水深，没让公子爷听到响儿，请公子爷赎罪！”

这时，徐通扬今生今世才第一次正眼看一下李老狗：绝对污秽不堪的脑门子上，红红肿肿，有血水往下滴。看来，这仨响头，不但货真价实，而且更上层楼。

徐通扬生长在皇都长安城，颇有才名，受到了最好的教育，自许将来定会出将入相，早已下定决心，得住机会，必定倾尽全力，重振大唐江山社稷。

全家被杀，他可以理解，水牢受辱，他也可以理解，但是，这李老狗今天惊天地泣鬼神级别的大翻转，他绝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彻底傻眼。

他不敢相信李老狗的话，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突使杀手，心里怯怯的，问：“为什么前倨后恭？”

李老狗根本听不懂前倨后恭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看着徐通扬，又磕头——这次是“水头”，只是脑袋碰着水面，身子不再下沉，但是，即使这样，也让徐通扬无比震撼：敢问当今天下的武林大家，谁能这么跪在水面，久久不沉？

李老狗：“小人全听公子爷吩咐，难的，小人李老根听不懂。”

徐通扬：“那么，你刚才念叨的宋玉、庄子、孙绰、李白，怎么回事？”

李老狗：“没……没……他四个人都没来，小人没看……看到。公子爷，您让小人干什么，小人一定遵命！”

问答无法继续了。可以肯定，李老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哒哒了一些什么，他的嘴一张一合，完全是被什么不可知的力量控制了，所以，往下会怎么发展，徐通扬不敢揣度，更没法操控，只是觉得，什么事情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转换，而且，转换已经开始。

李老狗见徐通扬不再说话，踏水而行，到了徐通扬身边，身子沉下，两脚着地，连叫了三声公子爷，小心翼翼把绑着他的公子爷的胳膊上的绳子解开。

徐通扬还没有倒下来，李老狗就弯腰弓背，让公子爷的身体倒在自己的后背上。李老狗背着只有少半条命的公子爷，小心翼翼，一步挪半尺，慢慢走出水牢。

三十多天了，第一次看见晚霞和天空，光芒刺得眼珠子疼，赶紧闭上眼睛。徐通扬心想：只要活下来，我先杀王保六全家，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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