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盖微动，滚水自茶壶口徐徐渗入座下炉炭，青烟贴着衣袖缭过手腕玉指，顿时觉臂上一片湿意。
这一瞬犹豫后，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白绢拭手，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淡淡笑道，“王叔耳清目明，大抵安王府中的下人们姓氏名谁本王尚不清楚时，王叔已知一二了罢。”
来人似乎未曾听闻出他话中深意，闻言抿唇，恭谨回道，“殿下多虑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薛太傅有心隐瞒，薛三姑娘未曾出阁便敢与外男私逃在京中已成笑柄。殿下虽怜香惜玉，但王爷提醒殿下，若此事传出去毁的可不只她一人的闺名，只怕也会因此有损殿下的名声。想来殿下留她是因她的姓氏，不过...您身份高贵，若想将来有所作为，这正妃之位...”
“王叔如今不爱吃酒赏乐，反而爱插手这些琐事了？”安王忽挑眉，漫声道，“本王记着前些时日庆国伯才往王叔府中送去一对美人，听闻美人才艳惊绝，这几日还谱了新曲，怎么，不得王叔的心意么？若是如此，本王府中也正豢养着乐伎，容貌虽不及王叔府上的美人，不过人温顺机灵，想来应合王叔的心意。
“再过两个月便是王叔的寿辰，在那之前本王将人调教好送过去，还望王叔笑纳。你是王叔的心腹，回去告诉王叔，今日送来的这份贺礼本王心中分明，事成以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谢，让他老人家放心就是。”
那下属神色变幻半晌，最终只得恭谨颔首，铁青着脸悄无声息地翻出庭院。人一走，安王肩胛微松，仰首懒怠地靠上身侧的小几，闭眸养神半晌，忽漫声道，“人呢。”
梁上红瓦微动，一道身影闪至门口，垂眸恭谨道，“回殿下，属下已将人送回清和院。方才惊扰殿下是属下办差不利，请殿下责罚。”
安王不动，语意波澜无惊，“何时过来的。”
暗卫忙道，“贵客才入堂时，薛姑娘便从清和院往正堂过来，不过才走到此处便被属下送回院子，未曾耳闻殿下与贵客所谈秘事。”停顿一瞬，他略抬眼皮，又斟酌道，“薛姑娘来此处寻殿下时手中拿着食盒，想来是又做糕点送给殿下，这才……”
忽见堂中之人斜眸，暗卫忙屈膝跪倒，“属下多言，还请殿下恕罪。”
安王轻嗤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摞下茶盏，淡淡道，“本王记得你素来沉默寡言，今日倒是难得。”
暗卫不敢应声，眉眼愈低。
又听安王道，“下去领二十鞭挞，晚些时候将消息传至宫中与钟府。让我母妃早些预备。”
暗卫应声，闪身离去。不过一瞬，翩翩裙杉自角门处飞入堂中，香风徐徐拂入口鼻时，一双柔荑自背后轻巧遮住他的眉眼，呵气如兰，“殿下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若因此伤神，妾身可是要心疼死的。”
安王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照你的意思，你会如何？”
身后女子轻笑如莺啼，指尖滑至他的额角细细柔抚，娇声道，“殿下此言，是故意拿妾身取笑不成，您明知妾身不甚识字，偏要为难妾身。不过妾身旁的不行，伺候人还是有一套的。若是殿下乏累，妾身替殿下照拂调教那位薛姑娘，必定让她似妾身一般对殿下百依百顺，让殿下满意。”
“哦？”安王闻言略侧头，饶有兴致地瞧她，“她可与你不同。”
眸光顺着她的玉颈往下滑至半遮半掩的胸口处，微微一笑，凑上前低语，“她如今尚未出阁，你的那些招数，只怕对她无用。”
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于身前，女子身形微颤，愈发贴近上身，媚眼如丝，“殿下说这话妾身可不爱听，仿佛妾身跟着殿下一无是处，不配待在您身边儿伺候似的。您将她当个珍石玉宝，妾身可不信这一套。无论那位薛姑娘从前是什么出身，如今到了这儿就与妾身一样，都是殿下的人。诗情画意也好、矜持贤良也罢，但有一点她与妾身一样的。
“殿下轩然霞举、气度不凡，这天下女子有几个见着殿下不心甘情愿侍奉，即便她自诩高贵，今非昔比，她日后还需靠殿下怜爱活计，时候一场，妾身不信她还有旁的心思。若她实在不识抬举，妾身会好生调教她，将来也好送去各朝臣府中为殿下效力，也不枉殿下白疼她一场。殿下以为如何？”
未等语意落下，玉腕猛然被人握住，她惊呼一声，瞬而跌入安王怀中。
怔愣一瞬，旋即满面笑意，玉臂轻巧攀上安王的脖颈，咯咯笑道，“殿下。”
见他不动，眼波流转间，她又微微仰首，鼻尖贴近安王的下颚，“殿下莫不是想要妾身此时就开始施展身手，当着殿下的面儿调教薛姑娘，让她好生学学妾身的本事？”
安王失笑，抬手捏住她的下颚，凑近耳畔低声笑道，“你的本事，本王一人清楚就好。如何待贵客不需本王多言，你心中应该有数。”
“殿下与妾身周旋半晌，原来只是为了警示妾身好生照拂薛姑娘，真是无趣。殿下如此，就不怕妾身吃薛姑娘的飞醋么？”调笑几声，她便恰到好处地起身，倚在身侧替安王捏肩，柔顺道，“殿下放心，无论是金丝雀还是老鹰，只需几日妾身保证将人调教成家雀儿，任由殿下处置。”
……
细雨连绵，大抵如今常伴一处的女眷或离京或出嫁，薛府上下众人尽数戴孝敛足，今岁暑季竟难得地平静无常，除却生辰那日依礼进宫请安，再未曾出府走动。
朝堂上亦按部就班，如今薛怀峰在朝中风生水起，太子的监国地位巍然不动，薛渝退出朝野的心思日复渐起，每日上朝不过是点个卯便回府，再不问朝政。
然这般平静的日子不过几日，一道万民书自苏州快马加鞭呈上龙案，皇帝看罢拍案而起，连夜召薛渝入宫，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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