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吃了一嘴的核桃，模模糊糊听到爹提起了“二两银子”，她心里头不由得也跟着欢喜起来。

“二两银子……能买糖人儿……也能买新衣裳……还能给娘买一件新袄子……娘身上那件袄子早就旧了……还有娘肚子里的弟弟也做上一件新衣裳……大红滚边儿的……扣子都是珍珠的……”小柳美滋滋的想着，冷不丁的听她爹叫她，于是拍了拍手，冲着她爹笑道：“爹，咱们回家去？”

那汉子摸了摸小柳的脑袋，面上的笑意透着勉强，“你在此处等着，爹去给你妹妹买半斤饴糖去……”

“艾叶最喜欢吃饴糖……”小柳欢喜的跳了起来，她从未这般欢喜过，“麦苗喜欢吃松子糖，上一回有人给了她一颗松子糖……她便整整欢喜了一日……”

“好……”汉子不再看她，只冲着那卖核桃的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你且帮我照看小柳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你尽管去吧。”卖核桃的语气热络，“小柳这丫头招人喜欢，莫说是一会儿便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也是无碍的。”

那汉子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小柳，面上挤出一抹微笑，“小柳，你乖乖在此处等着爹爹。”

小柳点了点头，口中腼腆道：“爹爹给小柳买个红绫饼吧……”

那汉子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大步入了。他又高又瘦，走得很快，正午头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只瞧着扎眼。

小柳看着她爹不见了踪影，这才又蹲下身子专心的砸起核桃来。她手上使个巧劲儿，那核桃壳儿应声而来。

四五个核桃很快就进了肚子，小柳这才想起来自家的萝卜，于是好忙去看，果真瞧见那盛着萝卜的竹篮子不见了。

“谁偷了萝卜……”小柳吓得哭了起来，只四下去看，并没有瞧见提着萝卜的人。她眼泪模糊，只看着对过的妇人，她方才瞧见那妇人是卖枣子的，如今那枣子红彤彤的。

“你莫要哭了……”卖核桃的又递过来几个核桃，“那萝卜是你爹拿去换松子糖了。”

“萝卜是爹拿去的？”小柳止住了哭声，她这才瞧见那卖核桃的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她仰着脸，口中重复着卖核桃的话，“萝卜是爹拿去换松子糖了？”

“不然你爹哪里有银子去买松子糖？”卖核桃的摸出个帕子给小柳擦眼泪。

小柳放了心，她摆了摆手，“仔细弄脏了帕子……”

那卖核桃的笑了起来，“这帕子便送给你了。”

小柳仔细抹了眼泪，然后低头去看帕子。这帕子可真好看，白白净净的帕子上绣着一朵花。她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却觉得这花样很是好看，“回家也要娘比着绣个……”

这街坊间不知何时又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那人卖完了山货，便挎着篮子走了。也有人这会子的功夫，方才挑着担来了街坊。

小柳踮起脚尖去看，只看着那担子里竟是一面点着个炉子，另一头是个箱子，里头也不知放的什么东西，不过闻起来倒是香喷喷甜丝丝的。

挑着担子的是个老头儿，小柳仔细看着那老头儿从箱子里取出个小瓮。一打开，就闻见一股子浓郁的甜味儿，小柳探头去看，只看着那小瓮里竟是盛着满满的麦芽糖。

“小柳，你可是想吃糖人儿？”卖核桃的问道。

小柳点了点头，嘴里头酸溜溜的，一张口就流出一道口水，“想吃，小柳想吃。”

那老头儿的手艺很是娴熟，他从那褐色的小瓮里伸手挑出拇指大小的麦芽糖，只在手上左搓右捏，一会儿的功夫，那麦芽糖就成了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他再拿着麦杆儿戳进小猴子的肚子里，轻轻一吹，那小猴子便有了手脚，他再伸手一捏，那小猴子就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小柳看得入了神，那卖核桃的给她买了个小猴子，她便一直看着也不舍得吃。

这糖人儿她也瞧见过旁人吃过，那是庄子上的富户仙桃的爹给她买的。那糖人儿又大又好看，她记得很清楚，一尺来长的何仙姑，光是手上拿着的一束荷花，便有这个小猴子糖人儿这般大小。

小柳不由笑了起来，“这糖人儿指定好吃。”

“你为何不吃？”卖核桃的问道。

“艾叶和麦苗也想吃，等一会儿爹爹回来，带回家咱们一同吃。”小柳欢欢喜喜的说道。

那卖核桃的把那半筐核桃搁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口中笑道：“你先吃着，那艾叶和麦苗的一会儿再买。”

小柳放下手上的糖人儿，仔细看着眼前的宅院。这一处宅院又高又大，看起来有些吓人，她的脑袋转来转去，这是一条长长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那巷子口也没有人走动，只亮堂堂的像是中午头上的日头，看一会儿就叫人觉得眼花。

“这是哪儿……”小柳有些害怕。

“这便是你的家。”那卖核桃的上前拍响了院门，而后那院里头像是有了动静。

小柳立在台阶底下，抬头看看院门。那院门上贴着门神，同家里头的不大一样，这门神瞧起来很是吓人。

“我去找爹爹去……”小柳又哭了起来，“娘还在家里头等着呢……”

那卖核桃的低头看着小柳，口中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只叫小柳觉得害怕，他下巴上的黑痣也叫小柳觉得害怕，他的声音冰冷又无情，“你爹把你卖给了张大郎，这一处以后便是你的家。”

“爹……卖给了张大郎……”小柳不知道张大郎究竟是谁，她想张口去问，那院门却从里打开，从里头探出个人。那人身上穿着袍子，不过却露着一截子长长的脖子，衣襟也敞开着一半儿，露出里衣衣襟上绣着的花样，他脸上带着不耐烦，粗声粗气的问道：“这小丫头哪里来的？”

“这便是那乡下来的。”卖核桃的殷切道。

小柳不知道“乡下来的”，对她意味着什么。不过她仰头看着那卖核桃口中张大郎，却冷不丁的觉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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