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蜷缩在墙角边，身下垫着枯蔫的黍草，早春的夜间依旧发寒，风从大开的门洞和漏着月光的房顶溜进来，凉的像死人的吐息。

身上几张零碎破布提供的温暖实在有限，赫伯努力裹紧，想让自己睡一会恢复下体力，可肚子里一股股灼烧般的饥饿感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该死，今天下午那帮比泥猪还懒的分配员怎么没来？伯爵大人明明答应他们会在回乡前一直提供救济的！

赫伯心中抱怨，他今天没有找到活计，早上的黑潮吓破了车行老板的胆，那个老东西直接关门跑出了斯卡城，连钱都没给他们发。

一天没拿到钱，赫伯便一天没饭吃，本来还指望靠救济撑一撑，但今天连那稀的能养鱼的黑黍粥也喝不着了，好像所有倒霉事一股脑找上了门来。

已经饿到连抱怨都有气无力，赫伯闭上眼睛祈祷起来，本来他和大多数的人一样都崇拜信仰太王，可神的恩泽实在惠及不到他这样的小人物。

在汤粥的诱惑下，赫伯倒向了“极乐梦境的绯红之主”，“绯红教会”的教士常常给难民贫民们布施粥和浓汤，分量要比救济餐多的多。

这些教士宣称绯红之主是被遗弃者的归宿，信仰祂便会获得生前与死后的安宁，在祂的大梦境里，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人们共享极乐。

对于极乐，赫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或许是每天都有粥喝？不了解教义不妨碍他信仰绯红之主。

因为信神者，得米粥！

虔诚的在心中祈祷了伟大的绯红之主明天派下祂的教士来，赫伯在半迷糊半清醒间渐渐睡着了，可惜不安的梦境还没持续一会，就被外力打破。

赫伯睁开迷瞪的眼睛，看到住在隔壁破房子里的诺伦大叔正在推自己。

“醒醒，赫伯快起来，我们去吃粥了。”

“吃的！”听到食物的字眼，赫伯瞬间来了精神。

“去哪有吃的？”他半是兴奋半是疑惑的问道。

“教会来了，绯红之主赐下恩泽了！”诺伦大叔高兴的说，他一家人都几顿没吃上饭了，食物简直成了世界上最好听的词汇。

“半夜来？”赫伯有些疑惑，不过在填饱肚子的诱惑下他也没有多想，跟着诺伦大叔就出了门。

今晚的月光很亮，赫伯他们蜷居的破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听说有食物赶来的。

赫伯看到几个穿着古怪黑色衣袍的教士，他们捧着圆月形的金色神徽，沉默的脸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中。

聚集过来的难民渐渐挤成了一团，一条街一两千人，在银白的月色下，像一片低矮的树林，传递着沙沙的低语。

“教士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呀？”有人忍不住向模样有些阴森的教士们问道。

“不要着急，主的力量将在夜半显化，你们还需等待。”教士的声音很轻，但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都安静下来，宗教有时比政治手段更容易让人服从，在“神”的威严下，饥饿的难民们也温顺的像绵羊。

即使他们没见到教士携带食物，即使他们猜不出渴求之物会怎么出现在眼前，但他们耐心等待“神灵”赐下恩泽。

凡人只能祈求神的施舍，不是吗？

赫伯也在内心祷告和感恩“神灵”，他刚刚才许下愿望，“神灵”便立刻满足了，甚至没有等到明天。

一种受主看顾的喜悦涌上心头，让他似乎远离了独立于世的苍凉，苦难晦暗的明天好像也有了光亮。

‘神爱世人啊，希望祂能一直庇佑我。’

赫伯如此高兴，以至于连教士们颇为阴森的脸，在他眼里都变的庄严和慈祥起来。

静默的等待中，银月走到了半空，在街前站成一排的黑袍教士行动起来。

他们暗沉的身影披挂着月光，显得神秘魔幻，为首的教士捧着金色的圆形神徽，高高举起，他身后两边各两名教士伸开手臂对着天上的月亮，吟诵出幽婉、中音，带着迷离之感的歌谣。

银色的月光似水流淌，人群的四周也有幽幽的歌声响起，一个个置身于阴影中的黑袍教士走了出来，高举张开的双手吟唱。

这是一种巫术，在当前时代被称为黑魔法的巫术！

教士们包围着人群，随着脚步与歌声带来一种虚幻超自然的隐秘氛围，人群有些躁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难民们的眼前慢慢染上了一层绯红，他们看见天上盈满的圆月从银白变的鲜红，好像梦境透入了现实，一股难以言语的可怕力量降落下来。

赫伯瞪大眼睛，挥之不去的绯红中，一道朦胧的身影从月亮中走出，一步步来到他们的面前。

如凝固般的红色月亮，那是神的面容。

“祂”抬起大理石雕琢般的结实手臂，缓缓伸到了“他”的面前，在绯红的迷幻月光里，赫伯闻到了粥的香甜味道。

日萦月绕的温热气息，他想起了那年生病时妈妈给他熬的黑黍粥。

那个大风在土屋外呜呜刮着的夜晚，明灭不定的柴火上，破罐里的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宁静的让人心安。

母亲用木勺来回的熬着，将尽可能煮浓稠的热粥盛进了碗里，递给他。

那慈祥的面容和疼爱的眼神如记忆里一样。

赫伯视线逐渐模糊，捧起“粥”，大口的喝了下去。

咸涩的眼泪落入“碗”中，合着一起吞下。

这是来自母亲的温暖，温热的香甜中，他好像又和在饥荒里死去的母亲坐在了一起，共同品尝着一碗粥。

他尝到了，“他们”尝到了，来自神的恩赐。

这短暂人生里支离破碎的幸福，被赐下，被反复回味，一遍又一遍，不断吞咽再吞咽…贪求这无上的美味。

绯红月光如血流淌，教士们的脸依旧在阴影中。

他们抬头看着一个个凝结的梦境，所有人都在做着美梦，从他们身体中抽离出红色的雾气作支撑，雾气化而为云，凝结下一滴又一滴似血的水珠。

教首捧起赤红的杯子，虔诚的一滴一滴接着，近千人化为枯渣，慢慢接满了杯底。

“还不够。”红月散去，教首说。

从虚空中传来重重叠叠的声音，‘还不够’，‘还不够’……

不过没关系，这座城市里，还有许多的人渴望着美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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