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老院子，熟悉的窄楼梯，熟悉的霉旧味道。桃子还未进门便在楼道里姥姥姥姥的喊着，小奶音简直甜出蜜来。老人套着围裙推门出来，双手在围布上擦了擦。

“妈，开饭吗？今天得多添一双碗筷，有客人来。”秦梅把便当盒放在大方桌上，转身去找一次性口杯。

“妈，这是秦双同学，家就住在离你不远的十二街坊。他是小双她们班班长，还和小双是前后桌，今天我们去接小双刚好碰见，就一起叫来了。”

“奶奶好，我厚着脸皮蹭个饭，我走了奶奶可别笑我。”周霈落落大方。

“好孩子，快坐。”奶奶拍拍周霈肩，“学生最辛苦了，在学校吃不好，到奶奶这儿了就多吃两口，咱们马上就开饭。”

“小双，你和周霈先坐，看着点儿桃子，我去再加俩菜。”姑父交代。

厨房里传来兹拉兹拉的炒菜声，飘来些许油烟，带出饭菜的香味。秦双吸了吸鼻子问：“你饿了吗？”

“本来不。”周霈笑道。

“我们家在姑父的带领下，逢节必过。法定节假日自不必说，类似谷雨啊、白露啊、大雪啊这种节气，只要能有空，一定会聚在奶奶家吃一吃。姑父讲究‘应节律而食’，什么样的时令要吃什么时节的东西，顺应自然，不要过分猎奇追求反季节食品。他还拿这类比一个人的成长，什么年龄段就做什么事，不能急功近利，也不要不思进取。他总说人一生吃的苦是有定数的，年轻时候多吃点苦是好事。”

周霈头一回听秦双说这些关于人生的大道理，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在他心里秦双不算个寡言的女生，如沈佳那样，但她决计也不像杨青彤那般活泼，她是内敛的，腼腆的，甚至是谨慎的。

秦双看他愣愣的，朗声道：“很无聊吧，姑父每次教育我聊成长说人生的时候，我也是你这副表情。”

周霈摸了摸下巴：“我表情很怪吗？我觉得挺好的啊，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今天是春分，最适合吃春饼卷菜了。”秦双一笑，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家这样真好，我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姥姥家又离得远，我们只有逢年才会回老家一趟，要是赶上我爸妈忙，甚至过年也不回。我姥姥可能都不清楚我上高中了，在她心里我永远是那个穿开裆裤要糖吃的小子。”

“别说你姥姥了，就是在父母眼里我们也永远长不大。”

周霈摇摇头：“起初我也这样以为，在老人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甚至怪自己长得太慢。可是去年寒假我去日本旅游，买了新鲜的东西回去看她。我已经这么高了，她还是拉着我的手张罗着要给我买糖，而且必须要小龙人的立波糖。现在哪还能找见那个，她急的不行，饭也不吃，全家人都劝不住。”

“你姥姥记性可真好啊，居然还记得小龙人，我都想不起来包装是啥样了，只记得我最爱吃草莓味。”

“是啊，记得我爱吃立波糖，却不记得我刚刚给她带的礼物，明明半小时前她才亲自打开过。”

“呀，你姥姥。”

周霈点点头：“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总有一天她会连小龙人也忘了。”

秦双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周霈笑了笑：“没事的，我只是觉得遗憾，姥姥明明才六十多，还不算老。”

“姑父说老年痴呆并不一定是老年病，受各种因素影响，现在有些人才四十多就患上了，而且目前医学上只能减缓病症，并没法根治。你慢慢感觉自己不像自己，认知功能和行为能力都逐渐下降，到最后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我还挺开心的，开心姥姥还能记得我爱吃的糖。特别想多陪陪她，每个节气都陪她吃一顿饭，喝一碗汤，像你们这样。”

“放心啦，你姥姥就算忘了女儿也不会忘了小孙子，隔辈亲嘛。既然我们无法左右现实情况，你就争取每年回去看看她。想一个人对方是会知道的，无论你们隔多远，我和我爸妈就是这样，我妈妈说偶尔她看见天上有一条尾迹云，就知道我想她了，托飞机漂洋过海告诉她。超准的，每次这一秒她打电话来求证，上一秒我真的有想他们！其实后来我琢磨了下，应该是因为我经常想他们，频率太高所以大概率能撞上，有点傻哈。”

“你听过双缝实验吗？”

秦双摇摇头，周霈接着道：“明年我们物理会学，这个经典实验证明了电子既是粒子也是波，所谓的波粒二象性。我之前在一本科普书上看到，一束电子流，单缝、双缝，甚至拿单电子来试验，看得我特别震撼。即便最终得出了一个确定的结论，还是让人意犹未尽，总觉得还有什么值得去思考，就像未知的宇宙。我赞同你说的想一个人对方会知道，无论你有没有告诉他。就像我们去观察电子，电子也好像在观察我们并知道此刻我们想要的是粒子一样，在高速摄像机后留下互不干涉的两道。我们想念一个人，想念本身也会打量我们，从而知道我们在想谁并告诉她，留下确定的讯号。虽然这么说有点牵强，甚至唯心，但我希望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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