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看到墨燃震惊夹带着欣喜的神色，一时心中恍惚，只觉得自己前世果然待这徒弟太薄，倘若他能多说几句软话，多关心墨燃几句，不知道会不会让踏仙君心中的不平少一些，会不会早些发现八苦长恨花的存在。

打心底里，楚晚宁并不愿跟墨燃牵涉过多，他虽看开了，但一时半会儿的，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他本想着，墨燃拜了薛正雍为师，两人没了师徒关系，见的少了，或许那份悸动也好，前世的种种也好，都会慢慢的淡去，他会以长辈的身份守护着墨燃，一辈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此时看到墨燃毫不掩饰的惊喜，楚晚宁不禁起了些弥补的心思，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墨燃，你可愿跟着我读书？”

“楚晚宁要教我读书？！这真的是楚晚宁？！我不是在做梦吧？！”墨燃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真的？！这太好了，若论学问，死生之巅有谁比得过玉衡你啊。燃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师父敬茶！”薛正雍顿时喜笑颜开，随手倒了杯水，就要往墨燃手里塞。

墨燃更是觉得受宠若惊，他觉得自己这两辈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开怀过，无论是前世登临人界巅峰时，还是今世重生时，他都没有觉得像此刻这么开心过。

“不必，我已说了此生不再收徒，拜师就不必了。墨燃，你只每天晚饭后来红莲水榭一个时辰就好。”

“哎呀，玉衡，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你明明在行师尊之责，索性落实了这个名分不好嘛，再说，我原本就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燃儿的师尊。”

听闻楚晚宁不愿意收他为徒，墨燃心中不免有些难受，他觉得薛正雍说的十分有道理，他的修行也好，即将开始的读书也好，几乎都是楚晚宁在指导，楚晚宁却怎么都不肯让他拜师，这让他不禁有了几分怨愤。

楚晚宁是个执行力极强的人，决定教墨燃读书的当天就让墨燃去红莲水榭上课。

鉴于踏仙君的文盲程度，楚晚宁只挑了少儿开蒙用的千字文，决定从头教起。

他先让墨燃读了一遍，发现墨燃几乎能全本通读，只是幼时没有开蒙，写字全靠画符似的模仿，勉强学了个形似。

楚晚宁本想让墨燃从笔画学起，但墨燃偏偏执意要学写自己的名字，他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墨燃毕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确实不必从那么基础的地方学起。

楚晚宁握着墨燃的手，先教他正确的执笔姿势，然后握着墨燃的手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墨燃”两个字。墨燃看着那清隽而颇带几分锋芒的两个字，只觉得这两个字格外的好看。

清晰的海棠香从背后传来，虽是冬天，墨燃却觉得自己透过那层层的衣料感觉到了独属于楚晚宁的温润的温度，他觉得自己虽然没喝酒，却像是已经醉了。

“你自己仿照着我刚才跟你说的写一下试试。”

墨燃信心满满的提笔一挥而就，待到看到那横七竖八躺着的蚯蚓似的笔画，顿时醒了。他有些难堪的看了眼楚晚宁，见楚晚宁神色没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我再教你一遍，你好好看着。”

不知是因为今天的楚晚宁格外好说话，还是因为那点儿没散的怨怼作怪，墨燃几乎是刻意的一会儿少写一笔，一会儿多写一笔。

眼见着楚晚宁神色越来越凝重，有那么几次，墨燃都觉得楚晚宁要发火了，但楚晚宁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耐心的给墨燃做着示范。

墨燃觉得前世楚晚宁说他“性本劣”倒也没什么错，就像此刻，他逗猫似的，一遍又一遍的试探着猫儿的底线，甚至心怀恶意的想着，要到什么程度才会惹恼了那只猫儿，被猫儿挠上一爪子，仿佛被猫挠了是什么特别值得人高兴的事儿似的。

可惜，楚晚宁不是那耐心不足的小猫，即使墨燃一再刻意试探，楚晚宁依旧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纠错，一遍又一遍的耐着性子讲解，直至墨燃放下玩心。

墨燃有些恍惚的想，原来楚晚宁也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墨燃隐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什么时候，他也曾见过这么耐心的楚晚宁。

是什么时候呢？不知为何，墨燃就是觉得这点儿很重要，可是直到他渐渐沉入梦乡，也没能想起来。

那晚墨燃做了一个梦，一个楚晚宁教他写字的梦。

梦里，他和薛蒙、师昧坐在红莲水榭的亭子里，手里像是拿着一本书籍。

他偷偷瞥了眼左侧的薛蒙和师昧，看到他们正在很认真地读书，他看了眼手中的书，才看了几个字，就遇到了不认识的字，勉强猜出来是什么字，还没看两行就又遇到了同样的困难，如是几番，他心中越来越着急，额头也渐渐地冒出汗来。

过了一会儿，薛蒙和师昧陆续放下了书，墨燃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然后，他听到楚晚宁说：“你们谁先来讲讲对这段的理解？”

他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薛蒙或者师昧能回应楚晚宁的提问，希望楚晚宁千万不要问到他，然而，亭子里静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回答，他心中也愈发的忐忑。

“那先从薛蒙开始吧。”

墨燃觉得自己狠狠地松了口气，觉得终于逃过了一劫。

谁知，薛蒙刚讲完，楚晚宁又点了师昧来回答问题，墨燃的心再次提到了喉咙眼，他一边用心地听着，一边想着，若是楚晚宁提问到自己，自己该怎么回答。

轮到他的时候，墨燃觉得自己是胸有成竹的——把师昧和薛蒙的回答结合一下，怎么也够应付楚晚宁了。

然而，他却听到自己说：“师尊，对不起，我……我看不懂。”

一时间，心底的羞愧和无地自容淹没了他，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让他想要逃离。

墨燃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弟子房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了眼窗外朦胧的夜色，暗自发誓，一定不让梦里的尴尬在现实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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