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凤和医护人员安排好伤员，看到我们还愣愣地站在江边，跑下船来着急地说:愣啥呢？赶紧上船！

我问:你们这船去哪里的？

王彩凤回答:重庆！你们要去哪？

我和聂志国对视一眼，然后摇头回答:我们也不知道。

王彩凤急得跳脚，让我们等一会，然后跑回船上，指着我们跟医院的长官商量着什么，然后再次跑回来说:我跟院长说好了，请你们给我们医院临时当卫队，等你们找到了自己的部队之后再说。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现在听说国民政府都已经迁都重庆了，在那里一定可以打听到52军的消息。

这是一艘正经的客轮，被改装成了医疗船，专门用来运送伤员，这船很大，一共装了五百多名伤员和上百名医护人员。

我们站在甲板上，看着待了将近四个月的武汉城，心里说不出的凄凉。

整个武汉城到处都在冒烟，随处可以看到被损坏的房屋，这次是国民政府主动放弃了武汉，才不至于让这里成为滕县那样的废墟一片。

船夫说，从武汉到重庆有1500里水路，一来一回起码要半个月，我们一听脑袋就大了，这船在江上行驶，就跟蜗牛爬的一样，急死个人。

长江上来来回回的船只非常多，基本上都是去武汉拉人拉物资的。

船上有一个穿黑袍子的家伙，留着大胡子，成天抱着一本特别厚的书在伤员中间乱转悠，听人说那是一个神父，刚开始我们不知道神父是啥玩意儿，常先生告诉我们:神父就是外国的和尚。

于是我们就管这个家伙叫洋和尚，这家伙不乐意了，说自己不是外国人，只是在英国上过学，让我们以后要叫他麦克张，我们又问他你是不是姓麦，他说自己姓张，外国人喜欢把姓放在后面。

一说到外国人的风俗他就特别来劲，他说英国女人穿衣服都要把半个奶子露在外面，腰上的衣服特别紧，还要把裙子撑起来，显得胸大屁股圆。还说外国人会当街亲嘴，我们这些老兵油子虽然也很向往，嘴里却气呼呼的骂:真不要脸！

我们调侃他说:你信的是外国的神，你说你是神父，是不是神的爹？

他右手在脑袋和身上来回乱划拉，嘴里嘟囔着:我的神啊，请饶恕这些无知的人类！我们都是神的儿子，神对待他的子民都是平等的！你们应该跪在神的面前祈求老人家的原谅。让你们的灵魂得到救赎。

我们纷纷问他:那你的神能不能救一救我们的伤员兄弟？

他红着脸解释说:我们的神救赎的是灵魂！救命是医生的事情！

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是常先生，平常老是绷着脸，没仗打了，也跟我们一样抠着脚丫子成天嘻嘻哈哈，没有一点先生的样子。

跟麦克张斗嘴的时候，就数他最积极。

常先生说:打仗死了这么多人，你的神能不能下凡过来劝劝架，让鬼子别打我们了！

麦克张说:战争是上帝用来惩罚罪孽深重的人，他老人家就是要消灭人世间的罪恶。

常先生说:能不能来一点实际的？直接把鬼子给消灭了！

麦克张说:发动战争和杀人不是神的意志，那是撒旦的行为！

常先生很得意的说:那我们不如去跟撒旦混，让他帮我们多杀几个鬼子。

麦克张差点被常先生气的吐血，所有老兵都狂笑起来，我笑的最狠，常先生骂死过一个晚清秀才，当时我们好多人都看到了，你说你一个洋和尚，没把你气死算你身体加上命好！就算你的神来了，也得给气得翻白眼。

在我们这帮老兵看来，麦克张跟那个酸腐的老秀才没什么两样，就只是一个耍嘴皮子的货。

麦克张又转头来找我，我吓得一直往人堆里面退，后边那帮老兵一下子把我推出来，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那本书上，一本正经的说:年轻人你应该有个信仰，会让你充满力量。

我赶紧把手抽回来，拍拍自己的手枪说: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手里的枪和大刀！

唉！对了，我的刀呢？

我的大刀丢了，让我以后怎么跟杨娃子交代呀？

麦克张也不是一点正事都不干，这船上每天都有很多伤员死掉，我们会把死去的兄弟抬到甲板上，挨个翻看他们的衣服领子，正规部队都会在衣服领子里面缝一块布，上面写着人名，名字被记录下来的，就可以上报为烈士，找不到名字或者名字模糊的，他们的部队就会把人定为失踪人员。烈士和失踪人员的抚恤是不同的。

这里的人死了，没有活的人给他们披麻戴孝，也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们会把死人直接从船上丢进江里。不是我们残忍，是实在没办法，尸体放久了会发臭，只能进行水葬。

麦克张在尸体被扔下水之前，他会抱着那本书，很认真地拉着每一个人的手，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我们听着耳朵都起茧的词，这个时候我们没有人去打扰他，反而很认真的听他说完。

我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词，会跟死去的兄弟说一声:兄弟慢走，哥们会替你报仇！

每扔下去一具尸体，我都会感觉心口猛地一抽，好像扔下去的是我自己一样。

他们落进水里之后，立刻就会被翻腾的水花吞没，瞬间就没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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