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小将军多日未见思思姑娘，心中郁郁。便打发牙将拣个吉日到宝泉寺燃两炷香。这日，秋风萧瑟，木脱草深……”

屋内只点了两盏灯，堂内宽敞照不亮整片屋子，温旭不由得朝灯下凑近了几分。他的脸庞轮廓被柔柔的烛光包裹住，磨掉了几分锋利的棱角锐气，越发显得清俊。沈月妆眼尖，看到灯下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神色的人耳尖稍稍染上了点红，她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随即不安分地跟着案前的烛火猛然跳动了一下。

她撑着脑袋，低沉的声音随着暖黄烛火在室内缓缓荡开，像是积满枝桠的陈雪砸向初春开裂的冰河。没能压垮窗外寒风里的红梅，倒是把沈月妆心头那些烦闷压得彻彻底底，不见踪影。

“但见那红衫女子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仪容窈窕，轻盈如三月杨花。宋小将军见了不觉心神一荡，早将那思思姑娘忘了个七七八八，一颗心单系在这红衫女身上……”

温旭照着话本一字一句不掺杂任何感情地念完了一章。虽然有些地方念得磕磕绊绊，但所幸声音足够悦耳，沈月妆也就没计较那么多，支肘撑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温旭合上书，抬眼看她时她竟晃了一下神。

她将书重新放回去收好，一回来便拉着温旭讨论书中风流花心的宋小将军。

沈月妆太久未跟人这么说过话，一说起来就难收住。她支着脑袋叹气：“这宋曦也太朝秦暮楚了，我看柳思思就很好。除了这位宝泉寺红衣姑娘，后面还有七八个美人儿排着队呢，家里头还娶了个夫人。啧，真是好福气！”

温旭：“……话本中的事也不尽然都是真的。”

“可给我这本书的老师说，都是依照真事写的。”沈月妆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脑袋叹气：“这书中写的情真意切，想来这些女子的姓名有可能是胡诌的，但事迹合该都是真的。”

温旭：“宋曦整日忙于军务，应当没什么时间和那么多姑娘结缘。”

“也是，听说他一年也难在京都帅府住上一个月，有的话也该是分隔两地的露水姻缘……”沈月妆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继续道：“那他和牙将的那段情缘应当是真的了。”

“……什么牙将？”

“他的贴身副将呀，据书中说牙将长得面若潘安，就在第五十六章，不若明日你就念哪章吧！”说罢沈月妆露出一个温旭难以描述的笑来。

温旭的嘴角好像抽动了一下。

沈月妆低着头没瞧见，等她抬起头时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不行，我越想越觉得宋曦和牙将才是良配，毕竟只有他俩日日相伴，日久才能生情啊！对不住了思思姑娘，我收回先前说的话，牙将最好！他……唔，疼！”

温旭屈指在她头上轻砸了一记爆栗，然后细长手指在她眉心画了一圈，指节微微屈起。虚空掐了一道空气。

“……做什么？”沈月妆看着近在眼前的手指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跟着一并煽动。他的指尖像是能感觉到蝴蝶振翅的风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除干净。”

沈月妆抿起嘴，眼睛却控制不住弯起来，她扶着桌哈哈大笑：“我猜你是小时候磕疼了，会比‘痛痛飞走’的人吧哈哈哈哈……”

温旭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有些后悔那记爆栗砸轻了。

这一次他的表情被沈月妆捉住了，她杏眸里盛了笑，比窗外刚爬上当空的月亮还要明亮。

冬日里一天比一天黑的早，温旭也一天比一天来得迟。有时他过来的时候沈月妆已经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夜间凉，温旭想把她抱到床睡，手一碰到她，熟睡着的人便瑟缩一下陡然转醒。

沈月妆觉得温旭好像总也暖不热。

白日里偶尔遇着几个晴天，她躺在灯挂椅上晒太阳，被冬日里的暖阳一晒，昏昏沉沉中不免想着温旭这个名字取得好像天生和他相克。她抬手遮住照在眼睛上的阳光，看着手遮出的那片阴影不由得想：活动在夜间总也暖不热的人，对太阳到底是眷恋还是厌恶呢……

这日，温旭比平日来的早了些。白天午后落了点小雪，沈月妆捏了个雪人放在窗柩上瓷瓶里的那枝红梅旁边，还不过半个时辰，那只雪人便化成了一滩雪水。

有时候她总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被圈养在这方牢笼里十几年，在她望不见天光只剩绝望时，忽然从窗外探进一枝红梅，拨开一冬积雪，折了整个鲜活的大千世界给她。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呢……

温旭进来时，便看到沈月妆立在窗前看着那枝红梅发呆。瓷瓶旁边有一滩浅浅水渍，他看了一眼窗户关得严实，并没有风雪从哪个小口灌进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温旭轻声唤了她一声，“那里冷，你过来些。”

和初初见她时说的话一样。

站在窗前的人闻声转过头来，盛着晔晔烛光的杏眸直直地盯着他看，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沈月妆缓缓走到他跟前，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好凉，是真的。

她缩回手，歪了歪头：“说来可笑，我有时候总觉着你是寒冰雕成的，离火稍稍近了点，都怕你会顷刻化掉。”

温旭低头看着她，无端扯出一个笑来：“你整天都在乱想些什么呀。”

现在又不像了，沈月妆想着，没有冰雕的人能笑得这般好看。

外面的雪又落了起来，这一冬的雪仿佛永远也落不完似的，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积起了雪。

这晚温旭照例给她讲墙外的趣事，念宋小将军的风月话本，更漏声传到她耳边变得断断续续。

温旭的眉在不经意间稍稍蹙起。他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太久，眼睛一时有些花，视线移向沈月妆时更觉得模糊。他伸手虚虚地朝半空中一抓，眼前顿时一暗，原来是被他碰倒熄灭了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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