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喜乐住院后，一日三餐，邑惊尘全包了。他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每天一早起来去菜市场准备最新鲜的食材，一天早中晚吃什么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做完了早饭给送过去，然后回来做午饭，再回来料理晚饭。一天围着喜乐一个人转。

周舟看在眼里，一肚子牢骚，却不好发作。这些年，她也总算悟出一些门道了，自己越发作，只能让邑惊尘离自己越远。再说了，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显得她太不能容人。她决定大人有大量一回。

中午的时候，医院的电梯总是特别忙碌，抽时间来看望病人的，送饭的，扎成一堆。整幢大楼六部电梯，依然不够用。很难相信这里只是一个镇医院。

清泉医院的前身是清泉卫生所，清泉原先没富起来的时候，本地人还来这儿看一些小毛小病，后来大家兜里有钱了，就不大信任小镇的医生，有个伤风感冒都跑到长平医院，甚至更大的医院去看了。弄得清泉医院境况十分凄凉。

邑惊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过了这家医院。他深深明白，大家不辞辛苦跑到外地看病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医生的不信任。他只用了一招，高薪聘请了北京协和的一位老专家来坐镇。老专家来的第一年，清泉医院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二年，医院就重新盖了大楼。这些年，不断引进人才，清泉医院的名声早已响彻全国。清泉人再也不会跑到外地去看病了，许多外地人倒是慕名而来。

邑惊尘拎着保温杯，没赶上第一趟电梯，正想着要不要走楼梯，看到拥挤的人群中向兰走了出来。他立刻跑了过去：“你怎么下来了，喜乐睡着了？”

向兰说：“颜溪来了。”

不过四个字，对邑惊尘来说犹如重磅炸弹，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向兰看他愣在那儿，指了指电梯说：“电梯来了。”

他机械地走进电梯，后面还不断有人涌进来，喊着：“往里走一走，大家帮帮忙，再往里走一走。”

他被身后的人推着，一直到了电梯的角落，再无往里走的可能。

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听到有人喊：“六楼，六楼到了。”

他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挤出了电梯。

走出电梯，看着长长的走廊，突然紧张起来。五年四个月十三天，她离开已经一千八百二十四天了。他一天天数着日子，并不知道这有何意义，从她走的那天他就知道，想见是遥遥无期的。这次如果不是喜乐受了伤，她也不会回来。无意见瞥见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脸，更加手足无措了，对着玻璃练习着笑容，甚至呼吸，最终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柔软的声音：“妈妈没有生气，我女儿有一副侠义心肠，妈妈骄傲还来不及呢！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仗剑天涯，锄强扶弱的梦想，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妈妈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

“是啊，妈妈也抓过小偷，被人打伤过。”

“那为什么以前你总是和我说抓小偷是警察的事情呢？”

“因为很久以前总是有个人，一遍一遍地对我说，颜溪啊，路见不平也要量力而行，人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每个人都有不勇敢的权力的。说得多了，我就想如果我出了事情，他一定会很难过吧？为了他，我得好好保重我自己啊！”

“这人是干爹。”喜乐突然说道。

颜溪愣了一下，轻轻一笑：“喜乐，人有侠肝义胆是对的。但在你行侠仗义的时候，你得想想，与之带来的后果。而且，你要知道，承受这个后果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你的亲人。”

“妈妈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这么鲁莽了。”喜乐小声说道，“只是，奶奶那儿——”

“妈妈会处理的，相信妈妈好吗？”

“我还花了舅舅十万块钱。”

“你舅舅和我说了。我说等下一个假期，让你跟着他去剧组，给他打工，把这钱还上。”

“啊？”喜乐老大不乐意，“舅舅可抠门了，我去了，他肯定会不让我过好日子的。我能不去吗？”

“只有你过不上好日子，才知道你舅舅挣钱也不容易，以后才不会这样大手大脚花钱了。”

颜溪起身，到饮水机前倒水，不经意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邑惊尘。她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轻轻一笑，说道：“来了？”

“啊——”邑惊尘感觉自己嘴巴干巴巴的，好像说不出话来。

“喜乐说这些天都是你做了饭送过来的，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他努力挤着笑容，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些，发现失败了。

“今天做了什么？”颜溪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杯。

他提起保温杯，发现自己的手抓得紧紧的，象怕人抢去一样：“炖了一只鸡，还有一点蔬菜。”

他快步往病房里走，脚步慌乱，没注意到边上的椅子，差点被绊了一跤。颜溪看他一个趔趄，伸手去扶，他抓住她的手，纤细柔软的触感停留在他的掌心，整颗心微微一颤。想趁此机会抓住她，那只手却轻轻抽开了。他的视线移到自己的那只手上，缓缓握拳，像要把那一丝温暖永远抓在手中。

颜溪从他手里拿过了保温杯，打开了盖子，鸡汤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看向女儿：“真香，看着就好吃。”

邑惊尘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失态的时候，她还能如此淡定从容，难道她真的已经把他全然放下了？

“你要不要尝尝？”他看着颜溪，突然说道。他希望她尝一尝，想看看她还记不记得这个味道。

这鸡汤还是她教他做的，她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自己却全身而退了，人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颜溪说：“我吃过了。你呢，要不要一块儿吃点？”

邑惊尘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声音明显哽咽了：“不了，我也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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