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直的带领下，华兴他们走上来才发现，这街道被夯实如硬土，路面上还铺设了河卵石，马蹄踩上去，嗒嗒作响。

街上熙熙攘攘，不时有车、骑从他们边儿上经过。车以辎车居多，珍饰华侈，外有遮挡，看不到里边的人，偶尔有妇人的香气从中飘出，每到这时，薛直手下的那队护卫就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薛直只得又提醒他们：“专心行路，莫要左顾右盼。”

薛直换了路引关防，众人进入驿站歇息，正当华兴准备入睡之际，恍惚间，仿佛听到阵阵哭泣声。刚开始以为是幻觉，但哭声越来越大，后来还夹杂着叫喊声。华兴更睡不着了，起来披上衣服，出门去看。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守在官驿门口哭哭啼啼，一个驿馆的兵丁正手舞着皮鞭在那里斥责驱赶。

“住手！你干什么？”华兴喝住他。

“是些要饭的，贵人不要理睬，快回去休息吧。”那兵丁随口搪塞道。华兴看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面色土灰，披散着头发，这样的天气还有人赤着脚，便发了恻隐之心，对兵丁道：“夏夜风凉，别着凉了，染了风寒，让他们进来吧。”

“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还能大过人命吗？给他们些吃食，再找个地方让他们过一夜。要是不行，我给你们钱！”华兴瞪了他一眼。

官驿不是私店，即便给钱也是不合规矩的。但那兵丁也知道华兴底细，心知开罪不起？只耐心劝道：“解元公您忒好心了，谁不是人生肉长的？不是我这当兵的心狠，只是这样的事如今太多了，您管也管不过来呀。”

“我遇不见的也就罢了，既遇见了就得管！叫他们进来。”

得了这句话，七八个叫花子踉踉跄跄地进来了，跪在华兴面前磕头道谢。哪间屋也安置不下，只得唤家奴与兵丁取柴点上一把火，诸人便在院当中随便坐了。华兴与驿丞皆拿来干粮与他们，吃的还是少，又叫驿奴到各处房里找往来官人求些。

薛直得知后，心里暗自佩服。

毕竟还是好心人多，不一会儿，什么粗勃勃大饼子都拿了来，这些讨饭人见粮食如得活命，顷刻间抢了个精光。

华兴瞧这些人大多数并非老弱，而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其中还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他们操着幽州口音，心下十分诧异，问道：“你们年轻轻的，为什么不在家耕种，背井离乡往南地来干什么？”

不问则已，这一问哭倒一大片，有个汉子答道：“我们是逃荒的、逃徭役的。那个什么范阳节度使为了打契丹、突厥，强征民夫运粮，致使我们错过了春耕，要是秋收交不起税粮，卖了永业田抵债，还是一个死。”

华兴心下骇然：“你们替大军运粮干了活，就没拿到工钱吗？”

“哪里有什么工钱？贵人你不晓得，那些节度使的监工都不是人！”那铁铮铮的汉子抹了一把眼泪，“除了运粮还有修筑边堡，在范阳郡城北边筑起了雄武城，他们要做护城河，举着鞭子打发三百多人挖渠，等到河道挖通，一阵冷水袭下来，多少人活活被淹死了。您看看吧！”说着脱下上衣，只见他骨瘦如柴的身上布满了鞭痕，最长的竟有两尺多长，泛着殷红的血印，“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活、挨打，再干下去早晚叫他们折磨死，我们几个都是逃出来的！”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又哭诉道：“奴家我是蓟县来的。男人也去给节度使修堡垒，一去半年音信全无，我母子没有着落，跑到边城去寻他。哪知道孩子他爹……被打死了！”说罢呼天抢地就嚎，孩子还小，见母亲哭也跟着哭。

大人哭孩子闹，使得华兴越发烦躁：“苛政猛于虎也！没想到安禄山如此横征暴敛。”

旁边站着的一个操一口吴侬软语腔调的官吏，闻言插了话：“想必您是个京官，不甚知道现今的情景。京畿三辅之地还算是好的，出了京城各州的百姓还不如他们呢！我自江南台州来，海贼吴令光等抄掠台州（今浙江临海）、明州（今浙江宁波），老百姓居然从贼。因为老百姓交不起赋税，那些个土豪也是两眼盯着田地。海贼暴乱！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官逼民反没办法呀！”

那边一个满口幽州话的官吏也感叹道：“边郡更没法提起了。契丹整日带兵骚扰我北疆，抢粮食、抢牲口、抢女人，百姓深受其苦。但是安大帅打的什么烂战，率军五六万，号十万，以讨契丹。去平卢千余里，不顾暴雨又加速行程三百里，突击至契丹牙帐。因为暴雨，弓箭皆涨湿了，将士困极，奚族又帮助契丹夹攻，范阳军被杀伤略尽。安大帅被射，折其玉簪，以麾下奚族杂二十余人掩护他走山间小路，乘着夜色跑回平卢城。”

华兴闻言心道：这汉子倒是耿直，直接开喷安禄山。也对！我记得安禄山是爱打烂战，最后多次诱骗奚人和契丹人，设宴款待时在酒里放入麻醉草药莨菪，预先挖好土坑，等到契丹人昏迷了，砍下头来就埋掉，动辄杀数千人，接着上报契丹造反，自己杀敌多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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