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往哪里去?”纪灵枢问,向上提了提手里的一袋点心,他昨晚在丞相府通宵核对赈灾的账目,方才在四芳斋提了一盒点心,打算回家垫一垫早些休息补觉。
“回家,本来想买些东西来着,结果下雨了,坊市没开门。你呢?”纪若望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水,重新撑开伞,将两人纳在伞下。
“一起走吧。”纪灵枢接过了伞,两人一同向永兴坊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纪灵枢靠在椅背上啃着点心,准备早些躺倒补觉,纪若望在窗边翻着绘着绣样的画本,她平时不做女红,这画本是纪钧为了她能有些女孩样专门夹在行李里的,纪若望原本把它从行李里挑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随手翻翻倒是让人能杀杀时间。
纪灵枢在一旁啃得很专心致志,连一口水也没喝就开始狼吞虎咽,纪若望很少见到纪灵枢为了吃东西而不顾形象,一时间简直看呆了。
突然,纪灵枢嘴里咬到了什么不属于食物成分的东西。
“啊呸呸呸。”
纪灵枢赶快吐出嘴里的异物,一吐出来他便忽然发现,吐出来的东西是一张纸条,被口水浸润还断成了两截。
“你干什么呢?”纪若望眼瞅着就要怪笑着凑过来了。
“点心坏了。”纪灵枢赶忙把纸条藏在手心,打岔道,“这几天雨水多,点心有点霉味了,你别吃了,一会拿去扔了。”
纪若望没有怀疑,“可惜了,还有这么多呢,都浪费了。”
纪灵枢苦着脸赞同道,“是呀。”
不是可惜了那么简单。
是太可惜了好吗!他根本没吃几口点心就吃到了纸条,昨晚肝了一夜账簿,他一个青壮年男性,一晚上没捞到一口吃的,丞相为了给他这个商元只的走狗一点下马威,送去的晚饭没有一点油水,夜宵更是不存在的,早饭也没吃,他现在快要饿死了好吗!
可是没有办法,做戏要做全套,不论再如何依依不舍,纪灵枢还是把一提点心一个不留得扔进了垃圾箱里,然后回到了自己屋里。
回到自己房中,纪灵枢躺在床上以期尽力减少能量消耗,他想赶快补一觉,但又怕纸条上有什么要紧事。
于是他举起手,在眼前拼凑起两段纸条,借着雨天昏暗的天光,他看到其上只有一句话,“速来,竹翁留。”
纪灵枢将纸条扔进火盆,看着纸条在火中烧成灰烬,然后他张开双臂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他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然而竹翁在召唤他,竹翁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这次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递信,必然事出有因。
纪灵枢内心苦痛挣扎,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怠惰,再次穿上鞋袜出门去了。
纪若望见纪灵枢进屋去没一会儿又出来,很是奇怪,“你又要出门?”
“东西落在四芳斋了。”
话音刚落,纪灵枢就提着伞急匆匆得出门了。
他还想早点回来补觉。
纪若珽也想补觉。
昨日他从商元只处领命同纪灵枢一道前往淮南赈灾,之前一同中举的诸位同僚都有了去处,让他好生羡慕,如今轮到他为国效力,他很期待,期待得一晚上都没睡踏实,现在脑内一片混沌。
陈守礼说了什么他一概没听清,只是嘴里应是。
他此刻正在同其他赈灾的负责人一道在陈守礼府上开会,最后商定一下此次赈灾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陈守礼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纪若珽还是听了两句的,然而陈守礼说的都是那些老生常谈,诸如诸位都是少年英雄,当忠君报国云云,很快纪若珽便哈欠连天了。
再然后陈守礼的叮嘱在他听来就成了小和尚念经,不论念的什么都可以总结为“唵嘛呢叭咪哞”的六字真言。
简称听不懂。
且不说陈守礼究竟念得什么天书,纪若珽还是对洪涝灾害有一定的理解的,前不久刚开始连日下雨的时候,他曾听纪灵枢说过洪水的可怖。
下半年雨水骤增,淮南一带顿时有了水患,千里良田尽化作了泽国,百姓一年的收成全完了。
没有收成并不是最可怕的事,随水患而来的瘟疫才是。尸体在水中发泡滋生瘟疫,吃不饱肚子有挨冻的人身体虚弱,极易染病,一旦瘟疫爆发,想要控制起来很难。
目前从淮南传来的线报中还没有提及瘟疫,但是有备无患,纪若珽觉得自己有必要准备一些方案应对。
看来回去要找纪灵枢好好聊聊了。
陈守礼意气风发,乃至得意忘形,他自己也记不清在会议中自己说了些什么了,因为他实在太兴奋,多年的宿敌就这样自己给敌军送了人头,何家一时半会找不出有足够分量的人接替何闻道的位置,陈守礼一派的武将们趁势打压,曾经跟着何闻道的跟屁虫们,如今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陈家一时间风头无两。
借着何闻道阵亡的东风,陈守礼再次把自己的弟弟陈守愚推上了历史舞台,想让他接替何闻道出征讨伐鹿敬之,为此,陈守礼连着几天带着一众小弟在商元只常去的地方蹲守,有事没事便去商元只那里提此事以此施压。
商元只不胜其烦,陈守礼的话直白的近乎威胁,身为帝王却要被人威胁,这种感觉不能更憋屈,更憋屈的是,如果商元只不从,派了其他人出征,陈守礼一定会克扣粮草辎重,商元只不敢用将士们的生命冒险。只得咬牙同意了陈守礼的提议。
好在陈家与何家一样,有自己的亲兵,无需动用商元只的嫡系。
这其实也是陈家的一场豪赌,若此战胜了,那么陈家就是商元只登基以来最大的功臣,如果陈家不出大的差错,商元只便不可轻易处罚,若此战败了,那么陈家付出的代价大约就是陈守愚的项上人头。
然而不论陈家的胜败,商元只都是输家。
陈守愚本人倒没有商元只那么多的顾虑,他从小在大哥的荫蔽下长大,觉得只要听大哥的就不会有问题,故而他从没想过会失败,很欢乐得就离京了。
商元只觉得自己很憋屈很失败。
过去他看着商桓平衡各党派的势力,只觉得商桓太过优柔寡断,放任几家势力做大,以至于尾大不掉,而今他亲自上手才发现,制衡二字说起来容易作起来难。
商元只摸摸头顶日渐稀少的毛发,这样下去他有望成为本朝第一位秃顶的帝王。
他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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