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纪若望生无可恋得看着窗户外面，马车里实在太闷了，汗就像开了闸一样向下淌，窗户上还有竹帘，透进来的风少的可怜。

还有多远？救命啊！

纪灵枢仿佛看懂了纪若望的眼神，笑了，“快到了，坚持一下。”

纪若望看着他面不改色且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白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热？”

“心静自然凉。”

纪若望决定不再和这个人多费口舌。

下了马车，纪若望舒了一口气，她捞开长发，用手帕擦去脖颈与额头上的汗，顿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上林苑，上一次送纪若珽赶考，只送到门口就不得不回去了，她实在很想进去看看，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那么，有一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此，再多的闷热纪若望也觉得是可以忍受的。

赵阳城远远看到一驾马车向上林苑驶来，便猜测是商元祗派的人来了，忙迎上去。他摸不准商元祗会不会亲自来，因此格外小心。在上林苑的生活不比皇宫中奢华，可是却安逸的多，赵阳城只想好好办好商元祗交代的事，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

从马车上走下一男一女，男的赵阳城认识，是之前曾同商元祗一同来过的纪灵枢，女的虽不曾见过，但想来也是哪家的贵女。

“纪大人，烦劳您亲自来了。”

“听说鹿公子又病了，奉了陛下的命。来看看他。”纪灵枢直奔主题道。

赵阳城便明白他不想客套，当下引两人到鹿黍离处去了，纪若望不便见鹿黍离，独自在茶房里座着，葛艾上过茶后去陪她闲聊。

纪灵枢进了屋去，和鹿黍离见过礼，鹿黍离在床上靠坐着，这是病号接待客人的标准坐姿。

一进屋纪灵枢就发现了，屋里飘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然而纪灵枢直觉得感到有些不对，除了桂花香，还有一种味道隐没在桂花的香气下。

究竟是什么味道？

怎么有点像酒气？

纪灵枢蹙眉。

“纪大人又来看我，鹿黍离不中用，给大人和陛下添麻烦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鹿公子远道而来，这是我们东道主的应尽之谊。这里面是几支山参还有五两燕窝，鹿公子之后请膳房炖了补补身子。”

“多谢陛下与纪大人盛情。”

纪灵枢还是觉得不对，鹿黍离看起来面色发红，并没有重病的样子，于是他试探道，“鹿公子先天身子弱，不易饮酒过多的。”

不想鹿黍离的脸刷得更红了。

“鹿黍离不是有意饮酒，此酒乃是一位故友的遗物，鹿黍离怀念往昔，一时间喝多了，倒给陛下与大人添了麻烦。”

纪灵枢心下一动。

“鹿公子不必忧心，怀念故友乃是人之常情，鹿公子至情至性之人，纪缣佩服。”纪灵枢停顿一下，又问，“鹿公子说的故友可是邱临风邱小将军？”

鹿黍离不知道纪灵枢与邱临风是否相识，但想来两人在官场上或许也有交集。

“正是。”

“可惜天妒英才。”纪灵枢真心惋惜，他还记得商元祗点探花郎时兴奋的样子，当时他俩都欣喜于邱临风的出现，不论是能力或是背景、性格，邱临风都实在是上上之选，没想到竟夭折的那么早。

“是呀。”鹿黍离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这让他又想起邱临风临行前咧着嘴露出一排白牙的笑容。

另一边，茶房。

“陛下是一个怎样的人？”葛艾问道。

自从知道面前这个不像姑娘的姑娘就是今上还未过门的妻子，葛艾心中就滋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

“陛下？他呀......”纪若望笑了，“他是一个自以为怯懦的，勇敢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人？纪若望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担忧自己的决定会让更多的人蒙受不幸，哪怕是整治贪官污吏，他也总想让他们的家人能有正常的生活，尽管这些被剥夺了官爵和优渥生活的人并不领情。其实，若不是担心改朝换代的血流成河，担心皇族会被屠杀，他甚至想一走了之。

他为天下担忧，为身边的近臣担忧，为自己的亲族担忧，却唯独不为自己担忧，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天下视为己物，却活成了一个劳模。

而这恰恰是最勇敢的，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苦楚，却能感同身受，身为天下顶尊贵的人，却能想改变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最低贱的贫民的生活。

勇敢的不是为自己争取权利，而是为他人。

当纪若望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瞬间，她明白了为何商元祗会吸引她。

因为他那种与生俱来、无可奈何的温柔。

他有一颗柔软的心。

这颗心实在是稀世的珍宝。

太多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变得尖刻、残忍，只能看到这世间最残忍的一面。在他们眼中，仿佛做一个好人就注定会被这个世界背叛，因此他们格外看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他们分毫必争，他们不信任任何人，他们可以出卖一切，还会套上一些话术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女人就是这样的。”

“男人就是这样的。”

“人就是这样的。”

可这世界太大了，没有两个人会拥有同样的经历，作出同样的选择，谁又有资格说人就该如何呢？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仿佛正直的人倒成了异类。

商元祗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这一点纪灵枢也很诧异，在皇宫这样的大染缸里，心思玲珑剔透的孩子很多，心思单纯的孩子很少，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识人之术颇有信心，纪灵枢简直要赞叹商元祗的演技了。

可是这段日子朝夕相伴，纪灵枢发现商元祗是真的好心。虽然这种好心有时并不能办好事，甚至显得商元祗有些优柔寡断，引得大臣们都来和他扯皮，把他弄的烦不胜烦。

虽然烦，可纪灵枢也不忍心把这样一颗柔软的心锻成一块钢铁，那样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纪灵枢想，以他的本事，辅佐商元祗，或许会有些累，但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故此，纪灵枢愿奉陛下为主。”

鹿黍离也轻声赞叹。

与那日见到的略有些腼腆的普通人样子的商元祗不同。纪灵枢说的商元祗，除了优柔寡断近乎完人，然而从纪灵枢的神情中他可以看出纪灵枢的认真，一时间鹿黍离竟有些向往，向往那样纯良的性格。

然而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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