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日见到的略有些腼腆的普通人样子的商元祗不同。纪灵枢描述中的商元祗，除了优柔寡断近乎完人，然而从纪灵枢的神情中他可以看出纪灵枢的认真，一时间鹿黍离竟有些向往，向往那样纯良的性格。

然而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人，仅仅是照顾身边人的感受就已经让他很累了，可他还是羡慕，甚至有点嫉妒，这样闪闪发光的灵魂。

鹿黍离忽然觉得，或许本质上看，商元祗和邱临风是一样的。

另一边。

葛艾看着纪若望因说到商元祗而略显兴奋的神情，自己的心情也高扬起来，这样满心欢喜的神情不论出现在何处都很有感染力。

她想起了鹿黍离。

只要有鹿黍离，葛艾总是很安心，虽然鹿黍离要比她柔弱得多。

“鹿公子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纪若望问道，她能感受到葛艾身上有着属于习武之人的英烈气质，但是截止目前，她对鹿黍离印象仍停留在一个体弱的小公子，她很好奇能让葛艾这样一个女子忠心耿耿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葛艾很高兴纪若望能问出这个问题，给她一个机会讲述属于他俩的故事，这个故事酝酿已久，却鲜少有机会与他人分享。

“公子是个好人，却很命苦。”

命苦这件事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自幼失恃、体弱多病，身为鹿敬之的长子，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侍女便从关外赶路来朝歌，父亲甚至没有为他联络落脚之处，这种行为或许可以解释为鹿敬之有意塑造鹿家的落魄形象麻痹朝廷，但对于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年来说还是有些残忍，说不定路上遇见一伙流寇就把他一行三人连锅端了。

是好人这件事却尚需论证，好人的种类太多，喜欢喂养流浪狗的人是好人，这人却有可能对路边的乞丐不屑一顾；路边的乞丐可以是戒荤腥的好人，这人却可能不思进取；只要做过好事就可以称为好人么？那么世间就没有恶人；只做好事的人才可称为好人么？那么世间便不存在好人了。

纪若望以为，这世间没有好人与恶人的区分，只有喜欢与不喜欢的人的区别，最多再加一个无所谓喜不喜欢的分类，不能再多。鹿黍离是不是好人看不出来，但是葛艾很喜欢鹿黍离这件事却是肯定无疑的了。

在这世上能被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打心眼里喜欢的人太少，有了葛艾，鹿黍离就已经不再是命苦的人了。

纪若望看着葛艾羞涩的表情，心中真心祝愿这主仆二人能永远这样相依相伴。

潼关。

邱临风屋里，烛光摇曳。

借着烛火，邱临风在做最后的检查。

他同纱布将一柄薄刃缠在左臂，这是鹿敬之借给他的临行礼物，只要一叩动机柝，薄刃就会弹出，见何闻道时，需要把随身武器交给他的亲兵，这柄薄刃是奇袭再好不过的武器。

左臂冰凉的触感提醒他那里有一柄凶器，邱临风试着用右手叩动机柝，只听“铮”得一声，尺许长的刀刃便冒了出来，它代替了原应是手掌的部分，仿佛手臂的延伸。

刀刃纤薄，对于邱临风拿惯了刀枪的手臂而言，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借着烛火，刃面清晰得映照出邱临风自己的面容，那个倒影眉头紧锁，苦大仇深的样子，邱临风试着放松眉头，那个倒影变成了哭笑不得的样子。

随着当时答应鹿敬之起义时的热血褪去，邱临风忽热意识到了自己将手刃昔日的战友。虽然时间不长，可毕竟一同出生入死过。所有人中，邱临风最喜欢金威，这个一心为父报仇的半大小子身上有着和邱临风相近的热血，金威也是真的把他当作可以信任的兄长，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留金威一命。

还有石静，那个为大殷驻守边关几十年的汉子，虽然时运不济，没能像纪钧一样讨得商桓的欢心，可是却毫无怨怼，也是一个憨直的人。

想到他们憎恨的眼神，邱临风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缩的资格，只有他，才能尽量减少此战的伤亡，他个人的私情与天下人的福祉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邱临风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静候天明的到来。

又一夜在寂静无声中度过了。

第二天，在天光朦胧中，邱临风从梦中醒来，昨夜他有些失眠，然而最终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去，早晨醒来，邱临风发现右臂搭在额头上一夜，现在整条胳膊都有些酸麻。

邱临风揉着胳膊走出门外，希望能让小臂的肌肉不那么僵硬。

到鹿敬之处领了人马，邱临风四处看了看，大致是按照他的要求，盔甲刻意挑了脏而破的。为了取信于人，邱临风连自己的坐骑也没带，一支侥幸在山洪中逃得一条性命的军队士气应当低落，马匹也应该补充军粮用了，这样才合乎情理。邱临风随意寻了一个壮汉，对他说。

“冲我脸上来一拳。”

壮汉似乎没听清，“将军，您说什么？”

邱临风指了指自己的眼窝，“这儿，来一拳。”

“您为何......”壮汉的性格和他脸上的横肉有些不符，磨磨蹭蹭不肯动手。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打！”

壮汉无可奈何，只得道，“遵命。”

邱临风一手拿着沾了冰水的帕子捂在脸上，一手接过酒盏，饮尽壮行的酒，又按照规矩将酒盏砸得粉碎，以示决心，鹿敬之将两手按在邱临风肩上，“邱将军，就都交给你了！”

“必当尽力！”

按照计划，阮晋峰将带兵追击邱临风，鹿敬之尚且不便暴露身份，因此乔装打扮成阮晋峰的参谋随军指挥，待邱临风入关后发信号进攻。

邱临风命众人在行军时多在泥潭里摸打滚爬，快到函谷关时，鹿敬之的军队高声喊杀，假作追击，邱临风一行落荒而逃。

函谷关下。

金威正在城头巡逻。

忽然，天际线处涌进一队人马，领头的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金威并不担心敌袭，函谷关中兵马粮草充足，敌军不过是一群流寇，反攻下潼关不过是时间问题。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金威！我是邱临风！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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