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艾在鹿黍离身后，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她已经习惯了，追随着鹿黍离的脚步，这让她感到安心。

可是她还能追随多久呢？

前几日鹿黍离与她闲聊时还说，待世道平稳了，就请邱临风为她介绍一个好夫家，从此相夫教子，了却一生。

听上去还不错。

可是葛艾不喜欢。

葛艾一直在想，鹿黍离是否知道她那隐秘的心思？

他应该会知道吧，因为她几乎从来不曾刻意隐藏，也不曾刻意避开与他对视时的目光。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想要让她离开。

但或许他并不知道呢，因为她也从来不曾直言，那是一个对女孩来说太过羞涩的秘密。而所有的悸动，在长年累月的朝夕相处面前，最终都化为了习惯。

不论是哪一个答案，葛艾都不会感到奇怪，不论是哪一个答案，她的心都如蒲苇韧如丝，都如磐石无转移。

葛艾可以很明显得感觉得到，鹿黍离这两天情绪很低落，他这两天总在愣神，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鹿黍离心中有一种深切的背叛他人后的罪恶感，他感到他辜负了商元祗，商元祗是一时心软放他回家，没想到他如今却身处叛军之中。

这种罪恶感其实很没有必要。

第一，他不知道，也没有办法阻拦鹿敬之的反叛，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并没有对不起商元祗。

第二，他即便留在朝歌也丝毫无法牵制鹿敬之的叛乱，鹿敬之自从送他去朝歌那一天起就权当没有他这个儿子存在了。

第三，讲道理，他和商元祗难道很熟吗，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虽然商元祗对他也算照顾，但两人的交集也并不算多。

好吧，还是值得有一点愧疚的，改朝换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毕竟商元祗也不曾亏待他。

但是这种愧疚感明显不利于心理健康，心理健康的人都是能愉快地放过自己的人，如果一个人不论自己犯下什么滔天的罪过，不论自己如何恶贯满盈都能坚持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毛病，或者即使觉得有毛病也不会因此产生负面情绪，那么这个人一定会生活得很快乐。

鹿黍离的愧疚感已经充分的证明了他自己并不属于其中之一了，不过有一个人或许拥有这种异禀：鹿敬之。

据鹿黍离所知，鹿敬之从不曾对自己发火。

不是不发火，而是不对自己发火，这两者是不一样的，不对自己发火，永远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这是何等的自信满满，这种自信对于一个拥有雄心大志的人是很重要的。

不过鹿黍离不喜欢这种盲目的自信。

伴随极度的自信而来的是永不自省。

鹿黍离觉得鹿敬之错了，不是说鹿敬之不可以起义，而是他的手段太过卑劣。他以一个征服者、统治者的身份出现，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一切代价。

鹿黍离就是这代价之一，因此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反抗。

可是该如何反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鹿敬之即是君又是父，从道德层面上看，鹿黍离的任何反抗都是背德。

鹿黍离十分苦恼。

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苦恼引起了葛艾的担忧，这两天葛艾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他。

葛艾总是这样操心，甚至于警惕，再朝歌的时候她甚至总担心会有人加害于鹿黍离。

鹿黍离一直很想劝劝她，想让她可以放松些，可是却没有那个立场，因为葛艾担心的是他，因为他常常生病，给葛艾惹出麻烦来。

他不是不知道葛艾为何这样担心他。

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任何人只要看一眼葛艾的神情就会明白一切了，那样单纯那样纯粹的情感，再坚硬的坚冰也会被融化了，更何况是鹿黍离？

两人已经朝夕相伴近十年了，几乎是从鹿黍离记事起，葛艾就陪伴在了他身边。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鹿敬之的儿子，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二人的关系就再准确不过了：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美好的语句。

鹿黍离并不自持主家的身份，即便他是鹿敬之的儿子，那又有什么差别？他又比葛艾高贵到哪里去？

在鹿黍离看来，葛艾要比他强多了，武功高强，还会照顾人，至少离了葛艾，鹿黍离的生活是无法自理的。

只有一点，这一点在于鹿黍离自身。

他的身体太虚弱了。

这种虚弱在这两年愈演愈烈。

所有的医生都说，他的身体一半是由于先天体虚，一半是因为后天多虑。

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鹿黍离觉得自己或多或少都沾了些，这两年他生病越来越多，虽然医生告诉他不必多虑，可是他总是担忧有朝一日会独留葛艾一人在世间。

而葛艾是一个一根筋的姑娘。

当年从“老师”那里救出葛艾的时候，鹿黍离原有意送她离开镇北公府的，因为那里多少算是葛艾的伤心地。

可是葛艾拒绝了，她坚持留在鹿黍离的院中，做他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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